拿出相簿,我稍微翻了翻十多年來,魏凡遊歷各地後寄來的相片。
自從他在國小六年級的十一月離台後,從隔年三月起,我每年的春季都會收到來自他的相片還有親筆信。
或許因為科技膨脹得太快,讓我越長大,越覺得能收到一封信件是彌足珍貴的。
而這些信件因為來自魏凡,代表的意義更加特別。
偶爾,在朋友面前談到關於魏凡的事,我常常會被問是否喜歡他。
答案我並不確定,畢竟和他逐漸熟悉的那幾年,我們的年紀都還只是從偶像劇、漫畫還有小說理解愛情定義的青澀。
那時班上確實有好幾個女孩子號稱她們已經交過了數個男朋友,但比起她們,我實在沒有勇氣把自己對於魏凡的感覺給稱為愛情。
不過,我倒是很確定我們兩個很聊得來,自己也喜歡和他相處的感覺。於是在我偶爾被允許出門走走的情況下,我越來越常往他家跑,連他的媽媽姊姊都因此和我熟識。
由於家中的資源大都壓倒性地被挹注在弟弟身上,有時候我連想買本書或影視CD,難度都會遠勝登天。
在遇到魏凡之前,我會因為這樣的情形感到無比沮喪。然而,當開始頻繁出入魏凡家後,我大多時候都可以在那兒的書架上找到自己想要的書、在存放錄影資料的櫃子中,找到自己想看的帶子。
為了不被爸媽發現我有這個管道滿足自己的那些興趣,通常我會盡可能地在魏凡家把想看的東西給看完。就算有時候時間太趕,魏凡和他的家人也都會很慷慨地讓我借走,我則會將借來的書或CD藏在自己唯一不會被檢查的書包裡,等到不會被發現的時候才拿出來好好觀賞。
但這些都還不足以讓他在我心中留下不可抹滅的地位。
當開始喜歡上武俠小說的我,偶然想要跟魏凡借看名家溫瑞安的著作時,始終沒辦法在他家找到,我只能悻悻然地離開。
然而,過了一週左右,我再次前往魏凡家拜訪時,包括《四大名捕》、《說英雄誰是英雄》、《神州奇俠》等名作,便已經加入了他家的藏書了。
「魏凡,其實也不用為了我特別去買這些書啦。」當時的我,一來因為受寵若驚,二來是從小被家中風氣嚴重訓練的禮儀,於是這樣告訴魏凡。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不知為何,才升上小五的他竟然舉著啞鈴練肌肉。
「什麼問題?」
「你是不是很想看這些書?」
「我當然想啊!可是我爸媽又不讓我買,也不幫我去圖書館辦借書證,學校圖書室也找不到。」
「所以你想看,我們家就買,這樣我也可以看,你也可以看。不是很好嗎?」他一邊有些吃力地說話,一邊繼續他不知所云的訓練。
「這樣嗎……謝謝你。」或許是真的連在家都沒被那麼好地對待過,面對和自己同齡卻無比體貼的魏凡,我感動得一時說不出任何其他的話,只是不斷強忍自己溢上眼的淚。
「哭屁啦,買幾本書而已有什麼好哭。」和我熟了之後,魏凡雖然不再像相遇那天連說話都溫柔。但儘管言談間多了國小男生都一定有的髒話,可他還是坐到了我身旁,一邊繼續舉著啞鈴,一邊說。
我沒流出的眼淚,被他這樣一說,還真的脫眶而出。
可是即使如此,我還是沒有告訴他我心中那時的翻騰從何而來。
而從溫瑞安的小說開始,有時候倘若我在魏凡家找不到書或影片,一旦被他或他的家人知道了,在我再次拜訪時,那些東西就會出現。為此,我盡可能地不讓魏家人知道我的需求。
魏凡還是喜歡在我看書時打音效很吵的網路遊戲,也喜歡講髒話。我遇到愛運動的他時,幾乎都會聞到讓人窒息的汗臭。
但他的溫柔,總是沉默又透著微光。雖然不如學校那些安靜裝酷的男生在其他女孩子眼中如陽光般燦爛,可對我來說卻像是暖暖的月光,照亮了黑暗中的一條路。
手機的鬧鈴打斷了我的回憶。午夜一點,該是睡覺的時候了。
我把總算記得從學校帶回家的信封中,抽出了今年魏凡新寄來的相片。
然後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相簿中。
大學遇到傅子瑜後,我這些年來從來沒有期待甚至信任過任何關於愛情的可能性。
唯有魏凡那那些在每年的春雨到來時,隨風來到我手中的相片,總讓我靜靜地沉醉。
十幾年後,倘若能夠相見,我希望我可以把那年還不懂的感覺,全都向他細細傾訴。
「喂?」
「喂?請問你是哪位?」對於話筒另一端的聲音,我覺得有些陌生,於是問道。
「姐,是我。」
我當下心底一震,沒想過這個人會打給我。
「瑾丘?是你嗎?」雖然我在聽到對方稱呼我的方式後,對於來電者的身分已經了然於胸。然而,我還是多確認一下,以免只是打錯的或是詐騙集團。
「對啦。」對方的聲音有些不耐,而我也因此確定了他是我的弟弟,甄瑾丘。
「你……你怎麼會突然打給我?」自己從小到大就不太處得來的弟弟在無預警的狀況下來電,我一時之間也因為慌亂而結巴了起來。
「姐,你人在哪裡?我可以過去跟你住嗎?」
在接到弟弟的電話而倍感震驚之際,他又立刻補上了另一具更讓我驚駭的話。
「等一下,你為什麼要來找我?你不是應該已經上大學了嗎?」
「我休學了。你先不要管那麼多,你現在在哪邊,我要借住一陣子啦。不借的話我只好去找其他朋友囉。」聽到我不停追問,瑾丘不知是慣常的不耐煩,還是真的急於尋找安身之處,乾脆用住在同學家這點來逼我妥協。
換作是三年前我因一時氣憤而離家那時,聽到他這樣講,我鐵定會當下立刻拒絕。
可成為老師快要滿三年的現在,我學會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靜下心來,聽完對方想要說的話。否則衝動和固執往往會讓後頭的事情變得非常難以收拾。
「好吧,那你先過來我這裡。我在台中,你有錢坐車嗎?」三年間幾乎和家裡斷訊的我雖然推算瑾丘應當已經上了大學,卻不清楚他到底讀哪裡,打給我的此刻又身在何方。
「呃…...我還剩下七百多塊,應該夠搭車吧。」
其實無論南北,要到台中的話,搭火車應該都可以在五百元上下就解決才對。
「別搭高鐵應該夠吧,你搭火車就好。」我說。
「好,我先去買票。」瑾丘一聽我這樣說,趕忙掛了電話。
放下手機,我腦袋亂成一團,眼前的小說創作連多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遷遷,怎麼了?」總是忙著上臉書跟line的采晶難得有空,慢慢地走向了我的位置。
「沒什麼,家裡的事情而已。」
下午一點半,現在專任辦公室的老師幾乎全員出動。由於課表安排,整間辦公室除了我和采晶,就只有幾個平常幾乎沒有互動的年長老師。
「咦?我記得你有三年沒回家了,怎麼突然會連絡家人啊?」采晶算是剛進這所學校時,我交的第一個朋友。逃家的事情的始末,她其實頗為清楚。
「不,是我弟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打給我,說要來找我。」
「會不會是有事情要來台中,才會這樣啊?」采晶搔搔下巴猜測。
「不太可能,我沒跟我家人說過我在台中,連我弟弟都是剛剛才知道的。」
話說到一半,手機又響了。
「抱歉,我接個電話。」我說,等采晶點頭後接起。
「姐,我搭車的錢不夠,你有辦法立刻匯給我嗎?」
「不夠?你到底要從哪裡出發?坐火車耶。」我眉頭深鎖,畢竟我的每一分錢都得用在養活自己上面,實在不太願意憑空撥給這個已經占有爸媽九成資源的弟弟身上。
「我……我在花蓮。」瑾丘有些猶豫,但還是坦承。
「啊?花蓮?你是讀東華還是慈濟嗎?」
「嘖,不是啦!你要匯還是不要匯啦?」他還是不想說明白,乾脆又鬧起小孩脾氣。
「你怎麼不去跟爸媽要?他們不是你要什麼就會給你什麼嗎?」我被他的態度激得有些不高興,刻意語帶酸意地說。
「呼……姐,我到了之後會跟你講啦。拜託你先匯款,我暫時沒辦法跟爸媽說。拜託,求你了。」
這樣的語句,以我認識的甄瑾丘,已經算是極度的低聲下氣了。
「好吧……你等等把你的帳戶用簡訊傳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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