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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甄,你在做什麼?」亦慈的聲音把我從電腦中給拉回現實。

 

不,正確的說法是從我自己緩慢建構起的故事中。

 

「噢,這是創作,小說。」我一面說,一面刻意把筆記型電腦的螢幕蓋上。「不過我還沒有寫好,抱歉不能讓你先看喔。」

 

「蛤?真可惜。」亦慈抓抓頭,手裡抓著的杯子裡飄出了濃濃咖啡香。「不過沒關係啦,我是要問你今天放學後有要去所上嗎?」

 

我歪頭想了想,短期內應該暫時不會再去找教授面談了吧。除此之外,今天下午也不是我值班。

 

「應該沒有耶,怎麼了?」

 

「那放學後你有空跟我們去旱溪喝個咖啡吧?我還約了采晶、周揚、項公跟家興過去。」亦慈神秘兮兮地說。

 

「可以啊,你知道地址吧?還是你要騎車帶我?」

 

「嗯……騎車好了。那說好了喔,我等等就訂位。」說完,亦慈就開心地一搖一晃走回她的位置上。

 

再次掀開電腦,我閱讀起自己連午餐都沒吃,花了一個小時才寫出來的小說段落。

 

小說這種文體,最大的特色就是字多。原因在於小說要能夠在連貫不間斷的文字流動中,同時表現出主題、角色、情節、對話四種要素,同時必須摻雜作者本身想傳達的哲學、思想面的意涵。

 

但是書寫的過程中,無論是否刻意營造,作者經常會把自己的性格和價值觀給揉捏到角色,尤其主角的身上。然而,倘若那名角色的特色和作者本人大異其趣,一旦作者的影子浮現,那篇小說讀起來就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幸虧我的小說所敘述的角色正是為了投射我的自身意志而創造的,重複確認過之後,除了抓了一些語病和錯字之外,並沒有找到太多需要修改的地方。

 

只是自己寫下的故事,是否會喚醒自己某些不願多想的心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正當我還沉溺於筆下,不,鍵盤下那和我的生活經歷幾乎重疊的世界時,口袋裡的手機震動了。

 

號碼很陌生,看起來像是一支普通手機。

 

我毫無懷疑地直接接通。

 

「喂?」

 

這個聲音讓我立刻後悔。

 

「喂?」但既然接了電話,我心想就聽聽他想說什麼吧。

 

「瑾遷,是你嗎?」他似乎因為上次被亦慈掛電話,特別確認。

 

「是我。你是子瑜吧。」

 

「嗯。之前我有傳臉書的訊息給你,不知道你……

 

「我記得我有回應你了。我說過,如果沒有事情就別找我了吧。」聽著一度熟悉的陌生聲音,我的心頭上浮現了說不出的煩悶與厭惡感。

 

「等等,先別掛電話。」

 

「你到底有什麼事?」

 

「我……我想為了六年前的那件事情道歉。」子瑜的聲音帶著幾分聽得出的愧疚。「瑾遷,可以原諒我嗎?」

 

一聽子瑜所言,除了通話過程中持續在腹中醞釀的作嘔感,我的頭也開始劇烈疼痛。

 

痛得就像是裡頭有一把除草機正快速地迴旋,把我的腦子給撕攪成碎片那般。

 

「抱歉,子瑜。我現在身體不太舒服,你先別打給我,等我有時間我會主動聯絡你。先掛電話了。」

 

虛弱地按下了結束通話鍵,我立刻趴倒在辦公桌上。

 

只能說幸好自己的下一節課距離現在還有足足四十分鐘,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是否真的還能正常地上完一堂課。

 

對於這莫名其妙的劇痛,我毫無頭緒。

 

但閉著眼的我,似乎在這般瘋狂的折磨中,看到了什麼。

 

那是一盞天花板上的造型吊燈,設計上也挺具有美感的。

 

可是,除了持續盪漾在腦中的疼痛以外,我突然也覺得既憤怒又傷心。毫無來由地。

 

趴在桌上用力地呼吸著,我只希望現在一切可以回復到我接剛剛那通電話之前。

 

 

 

位在旱溪旁的這間店非常奇妙,包括它的店名:淡河岸。

 

說是咖啡廳,這間店居然也兼賣調酒;說是酒吧,窗明几淨的環境卻會讓這看起來像是現代文創工作室的地方比較像是咖啡廳。

 

不過比起店名,這間店賣的東西則是更加奇妙。

 

一般來說,無論是咖啡廳還是酒吧,所賣的咖啡或調酒的品項都會很多。

 

但淡河岸的咖啡種類雖多,卻全是黑咖啡,並無摩卡、拿鐵還有卡布奇諾等加上牛奶或其他調味料的喝法。

 

調酒則更令人費解地每天只賣單一品項,並逐日更換,就算知道其他調酒配方要求店員調配,也會遭到婉拒,類似便當店的每日特餐。

 

我們一行人總共八個國中老師,就在放學後的四點半,先後來到了這家奇妙的……姑且稱為飲料店吧。

 

「亦慈,你找我們來要幹嘛?」周揚依然沉默,也依然一針見血。

 

「對啊,我們特意為了你來耶。」發現我們集體行動,臨時加入的張昆菁說道。見到這樣有點危險的畫面,我和采晶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我猜昆菁應該沒發現亦慈其實沒把她當作關係那麼好的朋友。

 

「除了幾個人之外,這裡的大家應該這個月都被老狗釘過學生成績了吧。」亦慈開場似地說,除了自己加入的昆菁、藝能科的采晶和體育老師許萬強,大家紛紛點頭。

 

「所以我在想,平常的各領域老師開會,都是每個科目的召集人在帶方向。可是這些召集人幾乎都是四五十歲的老女人,根本只想把課教完,用考卷逼成績,完全沒有想讓他們學東西的意思。」亦慈一邊說,一邊從背包裡抽出了一疊天下雜誌發給大家。「那乾脆我們就不要繼續被領域控制,我們就來搞一下裡面寫的『翻轉教學』吧。」

 

「可是亦慈,要弄翻轉的話,為什麼要找各科的大家來。尤其我們藝能科根本也跟這個翻轉沒有太大的關係吧。」采晶一臉疑惑。

 

「難道是傳說中的協同教學?」腦筋動很快的紋箏立刻說出了離我們已經很遙遠的教育理論。

 

「好像挺好玩的。」翻轉教室加上協同教學這一點讓我有些興奮。前者是強調引發學生興趣和師生關係對調的新時代教育方法;後者則是跨領域整合學習的概念。如果有心讓學生喜歡上學習的老師,一定也會對這個想法感到興趣。

 

正好,自從去找過呂教授後,我最近都會利用他借給我的攝影機把自己的上課畫面錄下來。倘若真的照亦慈的計劃來執行的話,搭配補習班老師慣用的自我提升手法,應該可以收到不錯的成效。

 

後來大家都各自提出意見,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有幾個老師喝了酒,當大家大體討論出一個方向後,竟開始打鬧了起來。

 

其實我們這些人也都剛當上老師沒多久,即使熱情或多或少被台灣現今的教育體系給消磨了,卻仍是教育界裡最有能量、思考最為鮮活的一群。原因在於大家都還年輕,童心還在。

 

看著大家打鬧的樣子,即使以前我在學生時代並沒有那麼常和成群的朋友混在一塊,倒也因為和這群同事共事而不覺得那樣遺憾了。

 

「慈慈?你在這裡幹三小?」咖啡廳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著西裝的高大男人走了進來,見了亦慈便不客氣地說。

 

所有老師突然安靜下來看著他,反而亦慈卻一臉驚喜,也用髒話回敬:「靠腰,哥,你怎麼會來?」

 

眾人一聽都吃了一驚。

 

除了亦慈的哥哥以外,後面還尾隨了兩個人。一個穿著襯衫還有吊帶褲、另一個則是打扮時髦,像是時下的一般年輕大男生。

 

「咦?茗哥跟蝦哥也來了,你們今天居然有空耶。」

 

「哈囉,亦慈。」「嗨,慈姐。」另外兩個男人也分別和亦慈打了招呼。

 

「你們是慈慈的同事吧。大家好,我是亦慈的哥哥,現在算是半個補教,有任何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歡迎打給我。」亦慈的哥哥更拿出了名片發給我們。名片上寫著一支電話號碼和「冷冠音」三個字。

 

「哥,你來這裡幹嘛?我記得你今天晚上要上班啊。」

 

「噢,請假了啦。我還有點事情要跟大蝦還有仕茗談談,不打擾你們囉!」

 

「蛤?談三小…..」亦慈先是一臉疑惑,而後臉上浮現了靈光乍現的表情:「噢!我知道了!那你們要好好處理喔。」

 

一秒間的眼神交換,說明了這對兄妹的默契有多好。

 

而我也因此感到了深沉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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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潺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