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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ld_Chaika_Pocket_Watch_made_in_the_USSR  

說來也諷刺,正以為感情開始穩定下來的時候,我和天品便開始冷戰了。

 

不,冷戰是我說的。對於天品,我不確定我們目前的狀態是否有著相同的意義。

 

「我們先冷靜一陣子吧。」

 

而這張紙條,成了我們斷訊前的最後交集。

 

找人談談也許對我是個不錯的選擇,可和前一段感情一樣,我找不到那麼一個人。

 

在男人堆裡打滾太久的姚姐早就已經看破了感情世界的關竅。

 

處於比我安穩百倍的戀情中,小C也不是一個好對象。

 

而小毛已經屬於小C了,我早失去了被他關心的資格。

 

也許小沁是個不錯的人選,不過她卻反常地連續五通電話漏接。

 

至於屠老闆......自從見過他那萎靡的神情後,我便沒有勇氣再去向他提起我和天品之間的任何事情了。那是光是另人多看一眼都覺得沉重的龐然哀慟。

 

於是,我請了假後,在過年後首次搭車回台北。

 

不過,也許是因為身份不再只是可有可無的小仲介,當我提出請假的要求後,阿菊姐竟感到有些為難,最後還要我答應幾個條件才肯放行。

 

「第一,手機不能漏接。我會請阿姚幫你管理小姐的事情,所以不管客人、小姐還是阿姚的電話,你每一通都要接到,每件事情也都要知道。第二,薪水照付給你,不過該匯報的事情你還是要按時匯報。」阿菊姐如此說道。

 

畢竟是阿菊姐升我到這個位置的,而且請假也是我自己要求的,這些條件我沒有道理不接受。何況,對我來說,這兩件事情基本上是我的份內事,交給姚姐我就已經不太好意思了,要我蹺頭更是完全不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阿菊姐還神秘兮兮地補上了一個最後的條件:「第三,這幾天不管你看到什麼新聞,都不要打來跟我講一些五四三的。做人不能忘本,你記住這句話就好。」

 

我當然也答應了,反正我很少看新聞,看了也通常覺得不太干自己的事。警察跟政府的消息組織很靈通,對我們而言,切身相關的上了電視都已經是第二手消息了。

 

於是,我便回到了北投。

 

正在學風水命理的哥哥不在家裡,媽媽說他這次是玩真的,跑去士林故宮一帶深山裡的宮廟修行去了。

 

我只能搖頭。

 

不是看不下哥哥這種跟把錢丟進水裡沒什麼兩樣的暴走行徑,而是心疼他過了這麼久,還是沒走出爸爸死去的傷痛。

 

我雖然也未必能真的走出來,但我至少知道把握好眼前的機會、做好自己的事情,最起碼這個家剩下來的每個人都能得到溫飽。

 

還要一陣子吧,我還不能放哥哥去擔起家中的生計。而媽媽……她是該好好休息一會兒了。

 

也就是說,要能夠放下這份工作,也還不是時候。

 

我想起屠老闆過的話。

 

「不管怎麼樣,你如果想跟他走得久遠,你就不可能繼續待在這行。」

 

除了嘆氣,我沒有其他選擇。

 

正如同當時我第一次在北投溫泉街尋找出賣肉體的契機時一樣。

 

「唉……

 

「妹妹,怎麼了?」媽媽見我嘆氣,拍了拍我的肩頭問。

 

我搖搖頭,沒說話。

 

我會去台南、台中工作,為的是希望讓媽媽可以放下獨自扛了十幾年的責任。而今,我不願意自己在外頭的任何問題,反過來讓她替我分擔。

 

媽媽笑了笑,夾了一塊滷蛋放進我的碗裡。

 

「交男朋友了吧?」

 

我沒有回應。

 

「你們一定吵架了。」但二十多年的血親,豈是我不說話就能瞞得住的。「男生總是喜歡說我們女人心是海底針,但有時候他們生起氣來更加莫名其妙。」

 

我心中暗自同意,尤其天品竟然糾結在我們兩個的收入上頭。

 

「想不想知道你爸爸年輕的時候是怎麼樣的人?」媽媽端起用茶包泡好的綠茶,眨了眨眼。

 

我先是有些驚訝,畢竟自從爸爸死後,媽媽除了要辦一些手續之外,是絕口不提及他的。

 

可真要說起來,除了幼時的相處記憶外,對於爸爸,我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的。

 

於是,隨著我點頭答應,媽媽便開始訴說起那些被她塵封了近三十年的往事。

 

 

 

在步入家庭,並為了家庭而死於肝炎之前,爸爸是個女人緣極好、風流成性,卻從來不會為未來著想的人。

 

日復一日,他始終沉浸於美好的溫柔鄉之中,蹉跎每個人都只有一次的青春。

 

直到他遇上了同樣情史豐富,卻在許多感情中一次次重傷的媽媽。

 

不說她年輕時有多美艷動人了,直到現在五十多歲了,她還是看起來像不到四十歲的少婦。

 

爸爸當然把媽媽放進他的獵艷名單中,可他怎會知道媽媽在情海中跌跌撞撞已久,對於男人的把戲早就了然於心。因此,他碰足了釘子,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把媽媽追到手。

 

「奇怪,那怎麼會……」聽到媽媽這樣講,我覺得奇怪。爸爸越是嘗試追求,媽媽照理來說只會越加排斥他。那他們兩個又怎麼會變成了我的父母?

 

「後來啊,有一次他約我去舞廳跳舞。」媽媽繼續說道。「你要知道,雖然我不會跟這種男人交往作伴,可出去玩倒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那時,他們兩個相約去跳舞,但沒有料到爸爸卻在赴約的前一天感冒病倒了。

 

媽媽苦等不到人,問了認識的朋友發現當天沒人見過爸爸,於是最後便去爸爸當時的住處找人。

 

追女生追到重病,爸爸當然被那些朋友給糗了一頓。而媽媽拿他沒辦法,只好在朋友離去後留下來照顧他,到了要睡覺時才回家。

 

一天天過去了,媽媽雖然只是基於半個朋友的身份和同情心而探望並且幫爸爸張羅生活。但在爸爸眼中,媽媽不只是在工作之餘硬是抽出時間做這些,更無怨無悔,儘管兩人的關係並不如他一開始所期望的那樣。

 

某天晚上,媽媽拿著溼毛巾幫爸爸擦臉時,爸爸突然哭了。

 

在媽媽的追問下,才知道爸爸會變成拈花惹草的爛男人,純粹是因為在家中三個兄弟排行老二,從未得寵,於是跟家人鬧不和而離家出走,開始遊戲人間。

 

「所以,以前爸爸都說爺爺奶奶都死掉,而且他沒有兄弟姐妹的事情…….

 

「對,都不是真的。」媽媽坦承,語氣平緩。可她自己大概沒注意到她的眼眶正漾著水光,而且有些紅腫。「你爸爸連走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都還是堅持不讓他的親人送他,所以就連告別式,我也沒有通知爺爺、奶奶還有伯伯姑姑他們。」

 

說到這裡,媽媽停了兩秒。

 

到了她再次開口時,那個爸爸已經不再是到處亂搞男女關係的花花公子,而是想起了「擁有自己的家」的初衷,對於未來有著理想的上進青年。

 

儘管還是被媽媽拒絕了好幾次,爸爸最後終究是追到了媽媽。

 

媽媽笑著說,爸爸那次生病大概把腦袋燒壞了,幾乎可以說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她知道爸爸不會再像之前始亂終棄的那些男人一樣無法依靠。

 

兩人於是最後便結婚、生子了。

 

「所以啊,妹妹,你要知道很多男人一開始都不是什麼好人。可是,他們不當好人一定有他們的理由,只要你讓他們知道你值得他們洗心革面,他們就會全力以赴,成為你所期待的那種人。」而最後,媽媽用了這句話總結了這個故事。

 

誠然,從我有記憶以來,爸爸就是那種電視劇裡會出現的好男人。雖然不像明星有先天的外型優勢,但在身為一個父親的表現上,他賞罰分明、就事論事,對待我跟哥哥雖然有時嚴格,但大多時候都很溫柔。

 

想到這裡,思念爸爸的心情化為了一股酸意,襲向了我的鼻尖。

 

可同時,我也不禁想到自己和天品之間的未來。

 

天品確實還不到會思考未來的年紀,以成熟穩重來說也差得有些遠。

 

可我值得他改變、長大嗎?

 

想到那份除了錢以外,只能換來晝伏夜出和罪惡感的工作,別說要誰包容、體諒或者尊重自己了,連我自己都只能靠著維繫家庭當理由,才能勉強壓下良心的譴責,持續仲介著只建立於金錢和慾望的男女關係。

 

儘管天品目前在意的只是我們之間的收入落差,可我知道,對一份愛情、一段婚姻或一個家庭來說,這一行的問題多到我數不出來。

 

我想起最後一次刷存摺時,戶頭裡的金額已經是許多上班族短期內存不到的了。

 

也許收山是一個選擇。

 

即使已在社會上打滾了三年多,不過我的年紀只有二十多歲,還是相當年輕。

 

年輕到,再去攻讀一個大學學位應該也不是什麼問題。

 

小毛給我的那些參考書還有題庫我應該還沒丟吧……

 

「新聞快報:今晨新北市萬里區漁港驚傳發現男性浮屍,經證實後確認為揚心經紀公司目前當紅經紀人,目前已知…..

 

一則在台灣偶爾便會出現的社會新聞傳入我的耳中,但我也不以為意。

 

待在黑道底下做事久了,就會知道有些人總會白目得以為那些地下秩序是可以靠法律治理的,最後得罪了大頭落得魂歸九泉的下場,儘管可憐卻也是自找的。

 

「而警方在死者身上發現一枚防水夾鏈袋,裡頭裝著一張廣告藝人唐馨恬的黑白相片,上面被紅筆打叉。目前警方研判此為恐嚇訊息,表示將會額外派遣警力辦理此案,並已與揚心公司取得合作,將唐馨恬列入重點保護對象。」

 

只是,新聞後半段,卻讓我傻住了。

 

唐馨恬,正是糖糖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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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潺淵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